雄渾之美
陳振濂
上古時期崇尚力量形的美感,在書法史上即以豐碑巨額之大與商鼎周器之重作為標誌。後世那種精巧的技法動作與小如折扇、雅如冊頁的收寫風氣,隻能與士大夫們耽玩翰墨,誌在消日的閑散心緒掛起鉤來。這樣看,功利目的也並非都是壞事。出於功利的碑版鼎彝固然算不得純真的藝術表現,而孜孜礫礫於刻鑿翻鑄匠人下民們自然也還離藝術家的神聖地位差得遠,但出自他們手中的這些藝術似乎卻又令人匍匐拜仰、歎為鬼斧神工,而被指為頗有藝術氣氛的士大夫書法卻再也不複雄渾之氣,頗令我們感慨於藝術氣局的江河日下。
雄渾的書風需要雄渾的文化背景。尚武的先朝是一個社會原因但未必是唯一的原因。從物質條件上看,碑版的大——有的甚至高如尋丈、摩崖的大——經受著風雨水火的嚴酷洗禮,使它的書風很難去精心細察地鑽局部:把握作品的整體氣氛是第一要點。而對我們後人來說,筆畫結構的開張也使它與周圍環境的配合構成一種和諧:置身於荒郊野嶺,撫摸著這嶙峋殘剝的石刻,我們不會去想到收齋如何清雅、文房四寶如何精美、乃至是否瀟灑風流不可一世,我們感到的是一種深沉博大的曆史啟示,經過幾千年血與火的洗禮而構成的雄強無比的風格啟示;這種風格,不是單一的人為棄取的所謂“人個”風格,它應該是強有力的以深厚曆史積澱為基石的一種結晶——我不禁想起了一句老古話:有事所不為才能有所為。
當然,未必個人就不具有這種風格:顏真卿的偉大也即在於此。如果該在秦碣漢碑、商鼎周彝對照下,他以個人之力不免顯得太軟弱而且太理性,那麼我以為他的楷書卻是衝破這種非理性一統天下的一個有著極認真的認識。他以極大的氣魄準確把握了對雄渾之美的闡釋角度,因此盡管唐代楷書名字輩出,歐、虞、褚、柳、李、徐、薛等,但我以為無人能企及他的高度。也許各家所事風格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