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率之美
陳振濂
粗率總是最不討巧的一種類型,與整飭相比,粗率給我們留下的印象是生疏、幼稚、貪乏、笨拙;它幾乎都讓人感到不愉快和不滿足,因此,在審美活動中它總是受到冷遇。
在甲骨、鍾鼎文時代,人們崇仰整飭。整飭意味著秩序與熟練,前者是作為社會生活的日趨進化所希望的;後者是作為個人生活的日趨專門化所需要的。最簡單的例證,是甲骨文中的巫師教徒弟刻契。如郭沫若先生所論斷的那樣,老師教刻,但傳達給徒弟的是一種整飭為美的理想。不整飭,不便識認當然也無法使用,不符合社會生活對複雜的思維需要借文字加以記錄的渴求,同樣的,不整飭也無以顯示刻契者本人高一等的優越地位;雜亂無章地刻人人皆會,隻有整飭的刻痕才足以表達刻者是當時的“專家”。
整飭的文字到秦篆算是走向極端。接下來是解散成法,先隸、後草、再行、楷,對於整飭的原有終極同標而語,它顯示出更明確的消長更替的性格來。其後,則是草書的從章草走向連綿狂草。單個字形被連貫所衝決,相對於整飭而言,這都是一種草化——或曰粗率化,“布如算子”的美越來越不能打動書體家的心了。
如果說,隸散篆法、草散章法是一種粗率化的話,那麼這是一種字形體貌方麵的表層傾向,隨著字形演變的穩定;書家們向更深層領域開掘:把對外表的形的注意引向對複雜的個性風格構成的垂青口於是,同是行草,在上古我們既看到智永式的整飭,又看到旭、素式的粗放,在宋元,既看到黃山穀、米芾、趙孟頫的精心,又看到張即之、楊維楨,康裏子山的疏闊,特別是楊維楨,亂頭粗服,率筆狂掃,既不注重線條本身的圓潤周到,也不考慮結體必須的平衡穩定,信手刷去,無論優劣,簡直是一種完全反理性的狂放追求,以他作為對趙孟頫的溫文理智的對立麵,大約是最恰當不過了。故爾後人論楊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