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天壽院長、朱家濟先生,都是60年代我在浙江美術學院書法科學習時的任課老師。潘院長給我們講解草體的文字麵貌,主要是講解《草訣歌》,即怎樣認識草體字;朱先生指導我們臨寫楷、行、草書,即怎樣體現書法的藝術麵貌。
美院書法專業與其他專業一樣,對各專業藝術形式的學習是該專業的首要課程。潘院長和陸維釗先生將自己親手創辦書法專業的首要課程交給朱先生,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其中有什麼深意,心想大概到高年級時就由其他老師來教了。
潘院長的書法,點畫凝重、勁健,有如生鐵鑄成;點畫組織奇倔、多變,大開大合,有強烈的視覺衝擊力。我很向往潘院長的書法,出於意料的是,院長在課堂上對我們學生說:“朱先生才是真正的書法內行!”
潘院長對朱先生如此推崇,那時我並不理解,隨著學習的深入才認識到:朱先生是繼承了晉、唐、宋的書法傳統,而其他老師大體上屬於明朝以後的總麵貌。雖然各家都有自己麵貌,但又都屬於某一種總的麵貌。不是村的小同鄉,就是省的大同鄉,不管你有多麼突出的書法創新成績,都能為你找來一批“同鄉”。
陸維釗先生於碑學卓有成就,而晚年愛慕晉人書,因此勤於臨寫王羲之《蘭亭序》。他說自己“越到晚年越體會到王書的妙處”,並表示悔不在60年代就這樣做。
70年代我從安吉縣調到浙江省博物館後,因愛慕沙孟海先生雄健書風而寫了幾張沙體去請教。沙先生懇切地對我說:“不要學我的。你還是學朱先生好,他能得王書正傳。”
潘、陸、沙三位先生的書法足以令後人景仰,然而他們都認為具有晉人書風的朱先生最適合書法專業學生效法。我從中體會到潘院長等前輩對書法專業學生期待著什麼,同時也因為他們對書法藝術的忠誠、對自身業績的坦率、對學生期望的殷切而深受感動!能如此虛懷若穀、推賢舉能,這是聖人的品德啊!我們常人往往不是忠於藝術本身,而隻樂於追求社會效果,最關心的是如何包裝自己、推銷自己,恨不得說一句“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隻收本人大作!”
潘院長畫名顯赫,書法格調也很高,研究他、宣傳他,讓後人更加重視並加以學習,這是完全應該的。但也應看到,由於種種原因,更因為人生短暫,許多大師在某些方麵其實並沒有實現自己真正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