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帖”者,蓋言曆代“名人”書法手跡及其摹本、刻石之類;所謂“碑”者,多指姓名淹佚的非名人書跡——“民間書法”而已。
“名人”書法,魏晉為手劄,或有碑表讚頌;唐多為碑銘墓誌;五代以降複以書劄為尚,且為書而書的自覺創作行為日盛。後世傳承的規則法度,無不來自於這一豐厚的文化遺存。
綜觀法帖,可謂鍾靈毓秀、儀態萬方。魏晉“名人”之書,意態高古,蕭散簡淡,以“韻致”勝。鍾氏《薦季直表》隸意尚存;二王父子傳世小楷,點畫已脫隸法,而字形結構左右開張,略呈扁勢,當與漢隸相去不遠。至於蘭亭雅集、率意所書之《蘭亭序》,更是天真爛漫,不可複得。
入唐以來,文化興盛,魏晉時代的率意、簡約發展成氣嚴法備。歐、顏點畫沉著端莊,橫平豎直,一絲不苟,將“唐人尚法”推向極致。而“顛張狂素”似與世不合,他們用波瀾壯闊的筆墨營造出了一片個性天地。是為“破法”,而又在為後世“立法”。
世謂“宋人尚意,明人尚態”。宋代書家能夠越過壁壘森嚴的“唐法”圍城,已屬不易。他們善以學問識見滋養書法。蘇、黃體例頗遭後世非議,乃因末解其蹊徑獨辟處。董其昌屢譏東坡之筆為“墨豬”,卻不知自家故作“淡遠”風致的蒼白無力。
明清之際,書法之士皆性情中人,用筆奇拙,千姿百態,雖失風雅,良多生趣。曆代法帖均出於名家之手,術業專攻,世代研求,相因成習,漸成法度。而所患者有二:其一,書劄之作皆案牘之用,難於大字,懸於廳堂之上,缺少豪健之氣,視覺效果不佳;其二,後學之徒囿於法則,中規合矩,易流於千人一麵,準求個人消息。
南北碑版當以《張猛龍碑》、“—二爨”及《龍門造像記》為重。其書粗獷樸
茂、爛漫天真,破盡魏晉成法。然《張猛龍碑》等筆意為刀鋒所掩,《龍門造像記》用筆之法多失,此亦不可不知。
晚清之際碑學大盛,世人競相研習,盡掃“館閣”積習,書壇為之一新。究其有成就者,趙之謙、康有為、張裕釗當屬其列。當彼之時,國運衰微,康有為等有識之士痛心時局,遂提倡革新除弊,並以駕輕就熟之書法,力主“尊碑抑帖”。這其中雖不無卓見,然未免矯枉過正:康氏本熱中於政務,書法不過為其“餘事”而已。後世習者不加揣度,斷章取義,仍將“尊碑抑帖”視為金科玉律,殊不知數千年帖學傳統豈可斷送於片言隻語!況碑版之書本為紀事,草率之筆或出於工匠之手,安可為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