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窯詩書雜記 劉美觀
一
長沙窯的文字主要用於陶瓷器皿的裝飾,而這種裝飾主要不在於表現書法藝術,更多地是體現文字的內容,如詩文、短語、記年等。所以這種裝飾既是一種“形”的裝飾,更是一種“意”的表達,窯工們似乎沒有特別去追求書法藝術的工整和完美,而以文字的達意為滿足。書寫文字的窯工肯定不止一人,書法水平也就參差不齊,有些水平甚低的文字居然堂而皇之地登上作為商品的瓷器上。書寫者不像現代人因字寫得“醜”而羞於出手,購買者也沒有因字寫得差而過於挑剔,看來雙方主要所求還是文字的意涵,如“客來莫直入”的瓷壺。許多字書寫得頗為潦草和隨意,似乎也未影響到這類瓷器的銷售,如“上有東流水”的詩文,自有一種天然真趣。這種現象與當時書法名家工整規範、一絲不苟的風格大相徑庭。
二
長沙窯瓷器的文字中,有較多的諧音字和別字,如“學子”寫成“學之”,“我生君已老”寫成“我生君以老”或“我生君與老”等。
出現了許多令現代人也感到難以置信的簡體字,如“學”字寫成“學”,“可憐”寫成“可憐”,“國”字寫成“國”等等。
為加快書寫的速度,出現了較多的連體字,有的連體字別具一格,饒有風趣,如“後悔”的“悔”字。
釉汁的流動性較差,胎體的吸附性太強,用軟筆書寫困難較大,因此,出現了類似現代流行、頗為前衛的硬筆書法字跡。
三
長沙窯器物上發現了大量的詩歌,文字內容比較通俗,比較口語化,有些已經考證出其作者,但還有許多不知姓名,被收入中華書局新版的《全唐詩》。而新出土長沙窯瓷器上,又陸續發現了一些新見的詩歌,其中有這麼一首:
夜夜攜長劍,朝朝望戍樓。
可憐孤夜月,偏照客心愁。
這顯然是一首唐朝的邊防軍旅詩。這首普通的民間小詩,將古代邊境的軍情緊驟,邊關戰士日常的軍旅生活生動地展現出來,在歌頌戰士為國奉獻的同時,更將英勇殺敵的戰士遠離家鄉親人的痛楚表現得十分細膩和充滿人生。意境悠遠,想像豐富,仿佛是從寂靜荒漠夜空中飄來的一縷清音,哀怨而悠揚,是一篇不可多得的軍旅佳作。
四
新見一把唐長沙窯的瓷壺上書有一首七言詩:
離國離家整日愁,一朝白盡少年頭。
為轉親故知何處,南海南邊第一州。
即離家又離“國”,當然就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普通離家,隻可能是戰亂所迫。作者應是一位年輕人,還應該是一位生活在離“國”較近的家庭裏的年輕人。戰爭將他全家趕出了家園,恬靜的家庭、無憂無慮的生活,對他已不複存在。兵荒馬亂之中,又與父母家人失散,一下子將這位涉世不深的年輕人推到了無依無靠的萬丈深淵。愁啊愁,一夜愁白了少年頭,為尋找父母親人,走遍全中國,一直尋找到南海邊,尋到天涯海角。一句“南海南邊第一州”將這種尋親的急迫心情推到了頂峰,與唐代大詩人岑參所寫“行到安西更向西”之句異曲同工,相映成輝,作為全詩收尾更是意境無限,回味無窮。
詩歌以行楷的文字,用嫩綠的色釉書寫在青釉的瓷壺上,畢竟經不起歲月的侵蝕,青釉已經完全剝落,顯露出幾近白色的胎體,綠釉的文字卻保存完好。長沙窯瓷器上的詩文通常是褐色,甚少見到用綠釉書寫。試想如果原來的嶄新瓷壺再現,通亮的青釉瓷壺上,一行行油綠的文字,猶如春天大地上的一片綠草,生機盎然,何等美感!
來源:書法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