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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書協副主席陳振濂就“十一屆國展”答記者問
發表日期:2015-06-04 11:35:00 來源:書法導報 被閱讀[2214]次

□書法導報記者 黃俊儉

530,“十一屆國展”的麵試在北京舉行。麵試從上午9時開始,一直持續到晚上730分結束,最終產生出42位優秀作品的作者。當天晚上10時,本報副總編輯黃俊儉在陳振濂下榻的賓館對其進行了獨家采訪。現根據錄音整理刊出,以饗讀者。

黃俊儉:“十一屆國展”的評審工作已經落下了帷幕,你參與了“十一屆國展”的整個過程,請你先談談對“十一屆國展”的總體印象。

陳振濂:第一,建立了一套評審製度。我參加了幾十年的評審工作。現在,我看評審的製度建設有一點像大學教授做科研,是什麼意思呢?就是常態的、一般性的保障製度都有,10年不變、20年不變都可以。但是,我最關心的是它每一次有沒有新的突破,這是從製度建設上來說。我先不說這個作品的好與壞,因為作品的好壞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在30多年的書法熱裏麵,評審機製的建立至少有20年了。這20年裏麵,我們隻關注能不能評出優秀的作品和優秀的人,很少問應該怎樣評出這樣的作品和這樣的人。比如,過去的“廣西現象”,也是名不見經傳的小yabo22官网 ,這是一個非常偶然的現象,而不是評審製度在保障。

也就是說,如果一個展覽的評審製度沒有突破,沒有與時俱進,就算偶爾評出一件好作品意義也不大。對於“十一屆國展”來說,首先是製度建設比較好,因為從初評到終評,從終評再到最後的麵試,一個環節扣著一個環節。初評的評委是一批人,終評的評委是另外一批人。如果初評和終評的評委采取一貫製,那開後門的機會就多,托人情、走關係的機會就多。如果這兩個環節完全脫節,很有可能發生終評的評委去否定初評的評委的情況。初評的評委告訴終評的評委,我們評審的結果你必須承認。初評、終評的評委分作兩撥人,其原因就是不讓托人情、找關係的事情發生。因為一個評委15天一貫製,馬上就知道誰是我的學生,我要找誰開後門。現在,如果你初評上來了,終評不見得搞的定;如果初評就沒上來,終評即使有關係也拉不上來。這就是評審的製度建設。

第二,整個評審工作特別透明。透明這個事情原來也有過,但沒有像這次做的這麼嚴格。中國的事情就是這樣,有法不依、執法不嚴,最近幾屆托人情、走關係、背後做工作的還是很多。換句話說,大家把這個當作了一個書法的常態,我要獲獎就一定要托人。如果不托人就獲不了獎,他不相信自己,他覺得製度是做給我們老百姓看的,中國書協在做的時候,評委之間在做的時候根本沒有製度約束,想幫誰就幫誰。於是,我必須托人,隻有托到人了我才有機會獲獎。這個動機好不好?想獲獎不是壞事,但這樣的手段不行。手段為什麼不行?因為長期以來人們形成了固定思維,不托人就沒機會獲獎。托人了至少有20%30%的機會獲獎。

這次評審非常嚴格。

一是“十一屆國展”的評審不放在地方上,防止東道主現象。如果在地方上舉辦,他就會認為,你在這裏花我的錢、用我的人,我要給你個名單。對不起,這幾個人你照顧一下。過去退讓了半步,就是一等獎不行,三等獎可以幫忙。這次一刀就給切掉了,我就在北京辦。這樣,東道主現象沒有了。雖然東道主現象是這裏麵最小的腐敗,但這個腐敗很紮眼。在某一個地方辦,這個地方的獲獎率一下子就高很多,別人覺得不就是你們出錢嘛,到最後就變成隻要出錢就能夠買到獎。這是執法不嚴、有法不依。現在,我不給你任何機會,我就是公平評審。這是一個比較大的進步。這個進步不在於製度設計。製度設計原來就有,以前就是執行不力,現在執行已經開始嚴起來了。

二是對超過截稿日期的稿件拒收。凡是超過截稿規定時間的稿件一律拒收,超過一個小時也不行。大家都不容易,不容易不等於你可以不遵守規則,這次第一個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的就是拒收,我投的東西被退回來了,這在書法界確實是一種振蕩。這些小節就是在告訴別人你別給我打馬糊眼,我是按規定來的,我讓你罵人都罵不出來,為什麼?因為你投的稿件的確晚了。

這樣一個很小的細節就是告訴書法界,今後再做混混不行了,再做大爺也不行了,你的字寫得好,你認為你是大爺,我們應該伺候你,我晚半天有什麼關係?這個現在不行了。

三是文化考查。為了防止作弊、泄題,陳洪武書記曾對我說:“我已經跟他們宣布了,如果泄題除了羈押秘書以外,就是我陳洪武和你陳老師。”我們是知道題目的,如果泄題,我們三個人要扛責任的。這樣就給外界一個信譽,就是出了事有人扛責任。

這次文化考查,我們采取的方式是總共出三道題。三道題裏麵由考生來選兩道,結果第一道沒被選上,其實第一道是很好回答的。我們把兩道題給每個考生,他把這兩道題再選一下,他認為可能做第三道題比較合適、第二道題不合適,他會有選擇的餘地,這個考試意味著什麼呢?我們的目的是不刁難考生,如果這個考題保密很好的話,如果是死記硬背的題目,這個考生覺得這個題不會,那就傻眼了。我們出題的原則就是不刁難考生,但該有的基礎知識一定要有,該讀懂的古文也要會,但不要死記硬背。這次考試的自由度是很大的。

從初評到終評,然後分組、再交叉,就連考卷的打分都是這樣的,考卷打分的方式是3個評委,61份考卷,每個人都要看,每個人都要打。這個跟現在的科技也的確有關,速度快,分數很快就可以出來了。如果在過去沒個一天兩天根本出不來。現在,電子信息很發達,這些都在反映出一個事實,就是每一個細節都在嚴格地按照規矩辦,我認為這一點是在體製上、製度設計上和過去不大一樣了,它屬於一個突破。

四是獲獎不再是印象分。你看那麼多的分數,大家過五關斬六將真的不容易,我們成名的時候隻要有一個強項就成名了,哪裏像現在這樣是考過來的,而且每一個階段都有可能掉下來。這種記分的方法,即使你買通幾個評委也沒用,你買通了前麵的創作評委,後麵的理論評委你也要去買通,如果大家都知道是你買通的話,就沒有人會投你的票了。現場測試我覺得還是很地道的,我在宣布選題的時候已經略微的提到了一點,這個現場測試的兩個環節其實是針對潛在的問題,第一個你按照原來的創作再寫一遍,為什麼呢?就是防止代筆,替你代筆的人水平肯定比你高,要不然你不會找他代筆,你自己寫的字比他好為什麼讓他代筆?我們這次有一個測驗,有一個21歲的姑娘,好像還是大學的在校生,寫鍾繇的小楷寫得非常地道,通知她來麵試她不來。她知道漏餡了,肯定是找人代筆了。她不來,我們就取消她的麵試,連入展資格都沒有了。

所以,這是一個製度。這個製度裏麵我覺得最大的成功是它在任何一個環節都強調防微杜漸、強調公信力,隻要你在現場,你就不可能說反話,因為你親眼看到了,這是一個製度建設方麵的收獲。

黃俊儉:“國展”的定位是什麼?要評出什麼樣的作品?評出什麼樣的書家?

陳振濂:所謂“國展”就是指國家的展覽。但它的功能現在在發生變化,“國展”基本上以作品為主,“蘭亭獎”基本上以綜合能力為主。原來兩者的功能是一樣的,“蘭亭獎”也是以作品為主,後來我提過幾次這樣的看法,就覺得這兩類應該分開,“蘭亭獎”是綜合考查一個人的能力,所以它基本上是考人。“國展”主要是考作品,所以它所有的發力都是對著作品來的。這個就是它的定位。

從長遠來看,“國展”和“蘭亭獎”還是有點重複,這個重複在現階段很難避免,但“蘭亭獎”有終身成就獎、藝術獎,都不是隻憑一件作品的,它是評一位藝術家一輩子的積累。但是,這個分工現在還找不到一個特別成功的可以沿襲的模式,因為人和作品之間有時候邊界很難劃清楚,因為你要評人,他沒作品也不行,因為畢竟是書法展,所以它會有一個區別。但是,“國展”會被很多的人情牽著走,因為評人互相之間反而會比較提防,但作品它是打票的,不是人之間的競爭,而是一個評委會在看你們誰好。最近幾屆我們評下來都是這樣,隻有佳作獎是評作品的,帶有一點“新人展”的意思在裏麵。

會不會有人提出現在的展覽缺少知名書法家?今天中午,我們還在討論這個問題,首先現在沒有像過去那樣德高望重的知名書法家。為什麼呢?現在的書法投稿者都是經過專業性訓練的,以前我們的書法家都是業餘的,所以大家是慢慢的養,然後最好的老前輩來領軍,成為展覽的重點。現在不是這樣的,現在評作品以後,是不是知名書法家或者是不是新人,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現在的展覽是對著作品的,你在看作品的時候人是剝離的,初評的時候連這個人是哪裏的,是河北還是天津的都不準看的。

黃俊儉:有人認為,目前的“國展”就是“新人展”,請談談你的看法。

陳振濂:現在的“國展”新麵孔比較多,其實當年我們在參加“國展”的時候也是新人,這是一代一代的事情。我們在獲獎的時候,別人也說我們是新人。

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們要放在更加宏觀的角度來考慮。首先你是評人還是評作品,如果是評人那就有知名書法家和新人的區別,新人的資格比較淺。如果是評人,沒有資深的藝術家而隻有新人,這樣的評審是有遺憾的。但是,今天的書法之所以比較民主,是因為我們已經把人給剝離開了,不是因為你是知名書法家我就一定要給你獎項。隻要你的作品爛,我就不給你,我們一切是從作品看。因為展覽作品是要讓觀眾看的,沒有一個觀眾是衝著展覽來了解這個人是誰的。今天的書法展覽和過去的書法展覽最大的區別是改革。當然,這是幾十年共同的改革,就是把展覽恢複到展覽、恢複成真正的展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他隻要作品好照樣可以獲得一等獎。而一個知名書法家,如果他的作品不好,跟不上今天的時代,那他就上不了。這樣的展覽是藝術上的進步、民主。

因此,展覽最大的民主效應就是我不管這個作者是主席、理事還是知名書法家,他在本地的影響也許很大,但對於一個展覽的評審來說,我隻看作品。誰的作品好,我就選誰的,跟作品背後這個人無關。他把作品完成交給我們就行了,接下來是我們的事。他不可能說這個作品是我寫的,你們一定要給我評上。評上以後大家覺得這件作品不好,你們怎麼會評出這樣的作品呢?然後他站在作品的旁邊拚命的向觀眾解釋“我是70歲,我是資深書法家,我學書法有50年了”。別人不會聽!別人來這裏不是了解你學書法學了多少年,別人是來看作品的。

退一萬步講,假如這件作品是一個孩子寫的,他的作品好就是好。當然,小孩子的作品要好很難,我隻是打一個簡單的比喻。如果這個孩子從小是神童,他隻有15歲,他在書法界一點資曆都沒有,但作品好你能說因為你沒有資曆我不能評你的作品?這不又是新一輪的論資排輩嗎?

如果有人認為現在的“國展”就像“新人展”,我覺得這是用非展覽時代的思維來考慮展覽,就是你還是很在意這個作品背後的人的資曆好不好、名氣大不大。我要告訴你名氣大的人會有敷衍之作,筆墨遊戲,不尊重觀眾。而名不見經傳的年輕書法家,他為了使自己的作品最大限度的吸引觀眾,他會嘔心瀝血。他會非常認真的對待作品,尊重觀眾。所以,在一個展廳時代,大家都以作品來說話的時候,如果有人認為是“新人展”,這個展覽不行、質量不行,我倒要反問一句:如果是老書法家展覽質量就一定行嗎?像我們現在每天學書法學的那麼專業的情況下,一個老書法家就一定行嗎?你覺得作品行的話,如果你有充分自信的話,為什麼不敢跟年輕人一起同台競技?

現在,有很多人說,如果王羲之的《蘭亭序》讓你們這樣評的話,也要下來的。我說完全有可能,因為它要符合這個展廳時代對書法的期望。王羲之的作品下來並不等於王羲之沒有價值,今天的年輕人上了這個展覽甚至獲了獎並不等於他一定就是大師。一次展覽不說明問題,但有一條,不能以人判書,這就是今天的展廳書法與過去的書齋書法最大的區別。

現在,人的資曆變得不重要了,為什麼呢?一個觀眾到展覽廳裏麵站3個小時看作品,他是不會對你這個人的經曆有多少興趣的,因為他直接麵對的是作品,隻有作品讓他感興趣了,他才會了解你這個人。如果作品讓他感覺很不好,他就會一看而過,根本不會關心你這個人是誰。你就是90歲的老先生也沒用。

黃俊儉:你覺得“十一屆國展”的最大亮點是什麼?

陳振濂:我認為,風格和技法的多樣化是“十一屆國展”的最大亮點。

黃俊儉:在現場創作時,書法組有一位寫大篆的作者未按規定寫出指定的內容,刻字組有一位作者現場創作的作品與投稿的作品水平相差懸殊。這些問題,評委會是如何處理的?

陳振濂:如果麵試的時候沒有按照規矩辦,我覺得麵試是0分,這是肯定的。但會不會影響他入展,這個要看規則。當時,我說要讓評委們了解一下這個情況,其實他寫得不錯,甄別時他寫得還可以。但到創作時,他寫不出來了。給他一首白居易的詩他就不行了,這些字的大篆他寫不出來,而且我們規定不能集字,你不能所有的字都去查字典,把字拚起來,那就證明你一點篆書的功夫都沒有,但白居易的詩用大篆全部把它寫出來,這個人如果沒幾年功夫是不行的。小篆都容易出差錯,別說大篆了。他投稿的時候倒不是虛假的,因為現場測試過了。但他又沒按規矩來,這一類的人是退到入展呢,還是因為他不按規矩全部成績給取消呢?這個當時還沒商量好。但至少他這次麵試是0分。

你說的刻字組這個人的情況,如果水平懸殊太大肯定取消,水平懸殊太大就牽扯到真實性的問題。真實性如果受到懷疑而且有確鑿的證據,那肯定要拿下。

黃俊儉:從“十一屆國展”可以看出當前書法風格的審美取向嗎?

陳振濂:一兩次“國展”不一定能夠很清楚的進行判斷,但大概的感覺還是有的。其實,程序越嚴格,風格多樣化的程度就會越來越高。以前,所謂的“流行書風”、“二王”,這種情況現在不會有了。以前為什麼會有這些跟風?就是評委的自由裁量權太大了,跟著你走我就肯定有好處。那麼,這也反過來證明評審的過程中間,評委的任性很可能會決定一件作品的上和下,托門子走關係的就更多了,我隻要把你這個人搞定就行了。現在,程序嚴格了以後,他覺得沒有必要看評委的臉色行事。現在,你要討好評委的最好的辦法是讓他眼睛一亮,而不是讓他“我喜歡‘二王’,你們都來寫‘二王’”,不是這個概念。如果大家都來選“二王”,“二王”就會變得審美疲勞,反而討不了好,而且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今天下午打分的時候你看到了,一個人的分數根本無法起決定作用,我自己在投票的時候就遇到這個情況,它要去掉一個最高分、去掉一個最低分,我打的分常常在去掉一個最低分和最高分之間。

有的時候我打的分是最高分,被去掉了;有的時候打的是最低分,給去掉了。就是個人在這裏麵左右結果的因素越來越小了。如果我喜歡什麼風格的東西,你不用跟風,跟風的話我的最高分、最低分就給打掉了。從這個角度來說,如果連續若幹年,這些作者就可以挖掘出過去很多不被重視的書法新元素,他的自信就在於我寫的東西以前你們沒看過、沒注意到。所以,我的作品讓你們評審的時候,每個人都覺得很新鮮,但他又是經典,又不會胡來。大家都認為“跟風“是書法界的不良風氣,我說這個不良風氣哪裏來的?不要去罵作者,你先想想評委在幹什麼。不是你評委評出來,他跟什麼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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